这病每日发作一个时辰,倒也没有威胁性命,只是折磨人。
然而,不知为何,传扬出去成了一则谣言,言语杨皎重病在身,结亲只是为了冲喜。
这下子,昔日媒人络绎不绝,门槛都快被踏破的孙府,转眼间门庭冷落鞍马稀。
谁愿意娶一个病秧子回家?
但凡是青年英才,自然不愿,何况世人讲究门当户对,若是嫁个小门小户,孙士廉怎能甘心。
他这外甥女秀外慧中,怎可嫁给匹夫草草一生。
就这般,杨皎的婚事耽搁了下来,直到如今年过十八,在世人眼中,已是接近老女。
孙士廉心急如焚,却又无法可想,只得四处求神拜佛,希冀哪路大神降下灵验。
忽有一日,或许他的诚心感动神只,府门外来了个和尚,徘徊不去,言语府中气象万千,红云缭绕不散,必出贵人。
红云,鸿运也!
孙士廉欢喜不已,连忙派人去请,却见这和尚丢下几句话,便自顾自离去了,一众家丁拍马也赶不上。
“遇坤之泰,内阳外阴,内健外顺,是天地之交。”
“此府中当有女子,贵不可言。”
“只是,其命格殊异,多有磨难。若能嫁与命格大变之人,或可遇难呈祥。”
“否则,必是常伴青灯古佛,了此残生。”
孙士廉口中念叨着,面色难看。
“皎儿本就命途多舛,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,便又卷入波折之中,前路难料。”
“何为命格大变,莫非要死而复生不成?”
管事陪着叹气,忽然提起一事:“郎君,据闻高将军起兵之初,内忧外患不断,根本无人看好,屡经磨难。”
“若非他自强不息,屡次反败为胜,恐怕早已身死族灭。”
“如今,却否极泰来,坐拥五州之地,兵强马壮,连那声名赫赫的李昼,也不是对手。”
“这岂非命格大变之人?”
孙士廉神色一震,循着他的思路,越想越觉有理,不由喜上眉梢。
“不错,主上屡经波折,从泥沼之中脱颖而出。”
“薛仁跃、宗重楼、薛仁果、薛矩、皇甫贯、李昼,这些人哪个不是久经战阵,却都一一败在主上手下。”
“堪为不世出的雄主,以此命格,必是皎儿良配。”
想到这,他迫不及待去了后院,与妹妹孙氏商议。
自古婚姻大事,都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
杨皎父亲已逝,又被赶出家门,唯有母亲尚在,孙士廉这做舅舅的,虽可作决定,却要先知会孙氏。
孙氏听闻此事,自无异议,她同样揪心女儿终身大事。
就这般,孙士廉书信一封,上表高楷,委婉提及此事,附带一张画像。
结亲的心思,已是昭然若揭。
而后院之中,待孙士廉兴冲冲离去,孙氏叫来杨皎,将此事说了。
这杨皎不愧天生丽质之名,长得温婉大气,明眸善睐,令人一见便觉可亲。
听闻母亲叙说,羞涩片刻,便大方说道:“舅父与阿娘做主便可,女儿无异议。”
孙氏忍不住感慨道:“我儿这般资质,便是配与公子王孙也足够,偏生得了这怪病,连累了大好姻缘。”
杨皎秀眉微蹙,咳嗽数声,方才回言。
“阿娘不必忧心,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女儿只愿与夫君琴瑟和鸣,共度一生,却无意高攀宫门王府。”
孙氏笑道:“我素来知晓你的气性,最是个执拗的。”
“若是随意配人,乱点鸳鸯谱,怕是你宁愿绞了头发当姑子去,也不愿嫁。”
“但你舅父为你挑的这门婚事,可不同寻常,必是你如意郎君。”
“高将军么?”杨皎面露羞涩,她虽养在深闺,却也听府中下人提起过,这位高将军,可了不得。
出身稀松平常,又面临内忧外患,却屡次击败强敌,每每以少胜多,战绩彪炳,声名传遍整个陇右道。
便是她这样的深闺女子,也有耳闻,由此可见一斑。
更难得,这高将军年方二十,正是青春韶华的年纪,若非因为守孝,怕是早已成亲。
谁没有年少慕艾之时,对杨皎这般深闺女子而言,那传言中英明神武的高楷,便是时常倾慕的对象。
正如诗经所言: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
女子又何尝不期盼如意郎君呢?
“可惜,不知那高将军长相脾性如何?”杨皎不觉陷入沉思,白皙的脸颊上,飞过一抹红霞。
……
高楷却是不知,有人正在惦记他的终身大事,更不知,忙碌的月老,终于想起他来,为他牵连红线。
此刻,他正在府中迎接天使。
这天使并非当今天子派遣,而是尚书令袁弘道假借皇帝旨意,前来传诏。
听闻天使前来,高楷颇为惊讶,毕竟,大周朝廷衰微,偏安江南一隅,距离陇右道这西北边陲之地,足有万里之遥。
许久不曾有朝廷诏旨来宣,即便是接受旨意的礼节,也生疏起来。
好在府中早有预备,大开中门,设置香案,高楷身着官服,仪容整肃。
张氏是诰命夫人,须得按品大妆,敖鸾这个表小姐,也换上一身华服,头戴珠翠。
至于府中一众丫环仆役,一齐跪下,面色肃穆。
这位天使面白无须,长相阴柔,是个宦官,见了府中三位主人,满脸带笑道。
“高将军,咱家奉袁相公之命,前来宣谕,这可是喜事临门呐!”
高楷这个正威将军,张氏的三品诰命,皆是他自封而来。
这宦官却视而不见,丝毫不以为意,可见这大周天下,已是何等紊乱。
朝廷之所以没有顷刻倒台,不过是天下群雄,无人敢冒大不韪,将其直接攻灭,方才守着这最后一张遮羞布。
“哦?”高楷好奇道,“有何喜事?”
白面宦官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:“袁相公下令,封您为怀化大将军,即日起,可往金陵赴任。”
“这可是正三品的武官,满朝也找不出几个,像高将军您这样的青年才俊来呢。”
高楷微微一笑:“末将谢袁相公厚爱,只是府中事务繁忙,不便赴任。”
袁弘道官居正二品尚书令,按照大周官制,一品为虚衔,不轻易授予,多为死后追封。
因此,尚书令便是实际上的文臣之首,协理阴阳,礼绝百僚。
到如今,天下只知袁弘道袁相公,却不知大周皇帝。
不得不说,天倾之变,就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