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秉面色挣扎,正要回转,忽闻喊杀声骤然传来,响彻四方,不禁一个哆嗦,再不敢迟疑片刻,急忙召来一众甲士,随玄光子奔去东门。
临行前,一声严令,命唐检殿后,纵火焚城。
熊熊火光之中,倒映出他满脸狠厉。
“我陇西李氏巨万家资,纵然毁去,也断不能便宜高楷。”
“唐检,你暂且留下,掀动火势,绝不能遗落一粒粟米。”
“是……”唐检虽不情愿,却又不敢违逆,只得闷声应下。
待李秉、玄光子二人逃出城外,他忍不住咬牙切齿。
“好个李秉,骤登高位,便翻脸不认人,令我殿后,深陷绝境。”
城外大军主帅,可是正威将军高楷,一向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,即便先主李昼,也在他手下兵败身死。
他这一介纨绔子弟,怎是对手?
“咚!”战鼓声隆隆如雷,落在他耳中,却仿佛催命符一般,不禁两股战战。
急忙催促府中管事,纵起大火,直到整座牙城陷入火海,方才策马扬鞭,匆匆如丧家之犬,奔出东门不知去向。
而另一头,高楷身先士卒,由南门入城,一路所向披靡,直奔城中府衙。
却见火光冲天,热浪侵人,不由面色微变。
“传令,速速灭火,绝不能牵动火势,伤及无辜。”
牙城之中,可不止李氏一家,更有数万军民,一旦火势蔓延,必然酿成惨剧。
“是!”一众兵卒领命而去。
梁三郎冷哼道:“这李秉,竟如此心狠手辣,烧了襄武城府库还不够,又要毁去他李氏府邸。”
“哼,奸佞小人,无耻之尤。”
高楷环顾四周,忽然望向东面,只见一片清光如大河滔滔,正中有青莲虚影沉浮,不觉眼眸一凝。
“崆峒山道人?”
观其气息,正是此前救下李秉之人,来去无踪,颇为神秘。
暗思片刻,高楷开口道:“陇西以东,是何处地界?”
殷世师拱手答道:“主上,正是秦州,刺史丁开山,为李家宿将,年逾不惑,老成持重,向来忠心不二。”
秦州素为重镇,一直以来,皆由丁开山驻守,可见李昼信重,必是大将之才。
高楷不禁动了爱才之心,询问道: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,丁开山当为我之廉颇。”
“诸位可愿前往说降?”
殷世师叹息一声:“主上,实不相瞒,丁将军气性颇大,为人执拗,并非轻易可说服。”
“即便先主也曾数次延请,以礼相待,用之不疑,方才使他入帐效力。”
高楷颔首一笑:“我一向量才适用,便是奇人异士,贩夫走卒,只要于国有用,于民有利,又怎会吝惜高官厚禄?”
殷世师赞叹一声:“主上礼贤下士、知人善任,老臣佩服。”
“丁将军与窦仪有旧,早年受其举荐,方才闻达于世。”
“若能请动窦仪前去说降,必能成功。”
梁三郎轻哼一声:“这些个老臣老将,一个赛一个的顽固,食古不化。”
“主上纡尊降贵,屡次三番前去说降窦仪,他却一言不发,视主上于无物,着实可恨!”
“如今,你却要让他去说降丁开山,岂非异想天开?”
“三郎,谨言慎行!”高楷轻喝一声,“窦仪为长者,久经仕海沉浮,屡有真知灼见,我素来敬佩。”
“他不愿降,是我才疏德薄,再不许说这话。”
“是……”梁三郎不情不愿道。
“此事需从长计议,眼下,还是先行收取陇西,平定渭州要紧。”高楷朗声道。
凡事欲速则不达,如今优势在他,自不能急躁行事,须得缓缓图之。
“是。”众人皆颔首赞同。
“火势已熄!”蓦然,阵阵欢呼声响起,高楷循声望去,只见大火已灭,唯有一缕缕轻烟飘散。
只可惜,这偌大的李府,千年世家门庭,毁于一旦,化为残垣断壁。
杨烨叹道:“李家仓廪殷实、府库充盈,不知多少先辈呕心沥血所得,如今竟全数付之一炬。”
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。
众人默然点头,忽见一员士卒奔来,躬身道。
“秉将军,我等于后院古井中,发现一名妇人,疑似李家夫人杨氏,仍有鼻息。”
“哦?”高楷好奇道,“请她前来一见。”
“是。”
过不多时,一名身穿素服,头戴银簪,不施半点粉黛的妇人,上前万福一礼,低声道。
“民妇杨氏,见过将军。”
“不必多礼,快请起。”高楷虚扶一把,感慨道,“论理,我该称呼李夫人一声长姐。”
这李夫人正是杨嬛,为杨猛之妹,也是杨烨、杨皎二人之长姐。
世事当真奇妙,他与李昼二人,实为姻亲。
“民妇微贱,不敢承将军厚礼。”杨嬛不卑不亢道。
“先夫已死,民妇一介阶下囚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高楷摇头失笑:“天下征战,生死存亡,为我等须眉之事,与你深宅妇人无关。”
“李昼已亡,百业俱消,我岂会滥杀无辜。”
“你可回返原籍,任意去留。”
杨嬛骤然抬头,惊讶失声:“将军竟不杀我?”
她满脸不敢置信,毕竟,她是李昼之妻,丈夫屡次与高楷军阵杀伐,不死不休。
如今落入高楷手中,只以为他会斩草除根,不留后患。
谁曾想,高楷竟一笑泯恩仇。
他竟有这般胸襟?
杨嬛蹙眉道:“你放我离去,就不怕我日后报复?”
毕竟,她出身秦州杨氏,累世名门,声势并不弱于李家。
只需稍加挑拨,便可横生波折。
然而,高楷置之一笑:“我自信治政安民,不下于李昼。倘若随意一言,便可挑起反叛,拨乱民心,应是我德薄所致。”
“你如何行事,我皆坦然以对,不求举世称颂,只愿问心无愧。”
一番话,坦坦荡荡,光明磊落,落在杨嬛耳中,不啻于一道惊雷。
“世间竟有这等男儿。”杨嬛禁不住喃喃自语,“我竟从未见过。”
“备齐车马,金银,让李夫人自便。”高楷吩咐一声,不再多言,当即率领众人去往府衙。
杨嬛立于废墟之中,四下无人,忽然泪如雨下,轻抚小腹,低声细语道。
“孩儿,为娘拼尽全力,方才躲过李秉侮辱。”
“原以为,这世间男子,皆如他一般不堪。”
“却不想这高楷,行事竟如此正大光明,便是你父亲,也难以媲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