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楷一千骁骑,已战至最后数百人,其余皆长眠大地。
钟祁连一万兵马,亦然死伤过半。
当然,李昼大军同样伤亡惨重,只剩下万余人,仍在顽抗。
梁三郎拨马上前,气喘吁吁道:“郎……郎君,此战旷日持久,士卒皆是强弩之末,若再战下去,恐怕引发大败。”
人力终有尽时,不可能无休止地打下去,眼下,之所以没有倒下,只是一股心气强撑着。
但正如一根弹簧,承受的力量终究有极限,一旦超过临界点,便会崩断,到那时候,士卒哗变,便大事不妙了。
狄长孙附和道:“主上,梁都尉所言有理,不可再战下去了。”
高楷咬了咬牙,沉声:道:“再坚持半刻时间。”
两人皆是不解,为何高楷这般执拗。
不过,那李昼大军同样筋疲力竭,苦苦等待着分出一方胜负。
杨猛转头吐出一口血沫,只觉周身酸痛无比,不由建言道。
“主上,既不能毕其功于一役,不如暂且撤军,待日后再战。”
李昼握紧长刀,摇头:道:“高楷兵卒已是强弩之末,只需坚持一时半刻,便能将其击败。”
“若能擒拿高楷,这陇右道再无劲敌,可传缴而定。留待日后再战,徒增更多死伤。”
杨猛正要劝说,却见他满脸坚毅,心知动摇不了其心志,不由暗叹一声。
“久战不利,高楷以万余兵马,硬生生抗衡我等三万大军,足足顽抗一日,其志何等坚固。”
“再等下去,恐怕也毫无建树,甚至,甚至不利于我等。”
他远望天色,只觉黑暗中似乎有猛兽蛰伏,直欲择人而噬。
一阵不安之感,逐渐在心头萦绕,随着时间推移,越发强烈。
半刻钟后,他实在按耐不住,策马上前道。
“主上,不可恋战,久拖下去,恐怕遭遇不测。”
李昼正要回言,忽然面色一变,转头看向身后。
夜色深沉,唯有沉积的白雪,映照出几分光亮。
影影绰绰之间,似有千军万马奔来,由远及近,声势迅速扩大,伴随着大地震动,传遍四面八方。
到了近处,方才现出一面面旌旗,上书一个个斗大的“褚”字。
“高楷有援军!”李昼瞳孔一缩,观其兵马,足有数万人,不禁面色煞白。
杨猛亦然惊骇失色,慌忙道:“主上,此地不宜久留,须得速速退去,否则,必然遭遇不测。”
“对!”李昼骤然惊醒:“鸣金收兵,快!”
这支援军主将,正是褚登善,他率领一众洮州兵马,直击李昼残军。
梁三郎面露惊喜之色:“褚校尉,他何时来至?”
狄长孙思绪一转,又惊又叹道:“主上,莫非您提前安排褚校尉,前来增援?”
“正是。”高楷淡笑一声:“我虽相信密信所言为真,却也不可能毫无防备,只带三千兵马,深入岷州。”
“临行前,我已安排登善,统领洮州兵马,前来增援。”
“若非路途遥远,他早已到达此地。”
梁三郎、狄长孙二人皆是叹服:“主上深谋远虑,算无遗策,我等钦佩之至。”
高楷笑了笑:“若能一举擒拿李昼,这陇右道其余诸州唾手可得。”
可惜,李昼不愧是天命所归之人,即便陷入这等险境,依然沉稳有度,当机立断,指挥残余兵卒,疾速撤离。
即便高楷领兵追出三十里,仍徒劳无功,未能将其擒拿。
“可惜了,放虎归山,迟早还有一战。”高楷满脸惋惜道。
褚登善面带羞愧之色:“卑职无能,请主上责罚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高楷摇头道:“李昼命不该绝,并非你的过错,不必自责。”
天命钦定为陇右道潜龙的人,怎会这么轻易就被擒拿。
李昼可是坐拥四州之地,兵多将广,根基未失,仍有卷土重来的时候。
只是,下一战,恐怕比这次惨烈得多。
高楷长舒一口气,朗声道:“传我军令,鸣金收兵。”
一旁士卒猛然敲响铜锣,清越的声音,穿透四方。
战场上,幸存的兵卒再也支撑不住,一个个瘫软在地,喘着粗气。
高楷四下环顾,吩咐道:“将士们作战辛苦,安排下去,这几日一律伙食翻倍。”
这番话,引来一众欢呼雀跃,感激下拜不迭。
乱世时节,没有比吃饱喝足更幸福的了。
“得得!”马蹄声蓦然响起,一员猛将策马奔来,翻身下马,顿首道。
“末将钟祁连,拜见将军。”
高楷看他一眼,笑道:“请起,钟刺史勇武过人,今日我可算见识了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“将军谬赞,末将愧不敢当。”钟祁连满脸谦虚道。
高楷颇有些意外,羌人一向不拘小节,大大咧咧,崇尚武力,却少见和他一般,谦逊有礼的。
这钟祁连能混到一州刺史,果然有两把刷子,并非单纯依靠武力。
“如今你我为君臣,当戮力同心。岷州羌汉杂居,形势复杂,便由你继续为刺史,兼领大军,为一方都尉。”
“希望你不要懈怠,须得尽忠职守。”
“谢将军!”钟祁连大喜拜倒,“将军大恩,我必当报答,绝不敢忘将军教诲。”
他这番感激涕零,并非作假。毕竟,他这个刺史之位,是自封的,并无朝廷旨意。而高楷降下任命,等于给他正名,这偌大的岷州,便由他掌管军政。
更有都尉军职,这可是仅在高楷之下。
属实是厚待大恩。
高楷笑着让他起身,千金买马骨,他这番操作,并非单纯看重这钟祁连,更多的是做给天下人看的。
树立一个个榜样,吸引天下英才来投,先将事业的基本盘做大,再来统筹管理。
效果如何,很快便得到了验证。
钟祁连身后,杨烨眼前一亮,心怀赞叹道:“与天下人分利,而非吃独食、大权独揽。”
“这高楷高将军,果然有本朝太祖风范。”
仿佛心有灵犀,高楷将目光转向他,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。
这人的命格气运,远远超过寻常人,如同黑夜中的一道火炬,想让人忽视都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