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晌后,他道,“大勇来找我,一开始说要报官抓小六,我好说歹说把人劝下来,他又说要买你家的田,我这才跟了过来,顺三哥,你别怪我。”
陆老头摇摇头,“哪能怪你,今个儿辛苦你跑一趟了。”
这陆大勇说报官抓小六是没道理的,夸张了些,但实际上就是在告诉自家,他媳妇的堂兄是县里的捕快,他们家背后不简单。
里正长叹一口气,抬脚就走,走了两步又回头,“真要卖,你和我通个气,我再帮你说说价。”
陆大勇出的,不是实诚价。
陆家的水田养护的极好,每年产出都是村里最多的,市场价起码值十五两银子一亩,十二两的价格,委实低了。
陆老头轻轻颔首,“知道了。”
里正走出陆家堂屋,就着月色出了门。
走至木桥,听着河水微荡的声响,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陆家的房子。
夜幕之下,后头的大越山如同张着嘴的猛兽,一口就能将陆家囫囵吞下。
“哎,大郎可惜了啊。”
若是没被马踩这档子事,眼下陆启文已然要准备去府城考秀才,说不定能成为整个平越县最年轻的秀才。
但,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空。
里正惋惜的摇摇头,往家走去。
殊不知,陆家上空月色虽暗淡,却有无数星子闪烁着光亮,有一颗星子更是格外明亮,光芒穿透层云,落在陆家的屋檐之上。
院子里,陆启霖蹲在井边,听着堂屋里面未完的对话。
“爹,陆大勇是故意来膈应人的,你可千万不能应了他,说什么小六胡乱编排,小六根本不会说谎,绝对是陆大勇自己做事荒唐。”
陆老头叹了一口气,“我知道,只是丰收啊,大郎没法继续考功名,以后像陆大勇这样的人会更多,咱们家要重新捋一捋以后的过法了。”
“爹,大郎的身体.....”陆丰收眼眶泛红,双拳紧握,“我和他娘一定想办法给他治好。”
陆老头的脊骨弯了下去,颓然坐下,“大郎读书的这八年,家里都盼着他能考个秀才,我每日只想到这个,伺候田地就有用不完的劲,哪成想.....”
“罢了,罢了,都是命,你先回去歇着吧,卖田这事我自个儿拿主意。”
陆老头朝儿子挥挥手,显然不想多说。
等陆丰收一走,郑氏也在陆老头身边坐下,问道,“当真要卖地?”
陆老头露出一丝苦笑,“卖了吧,不卖能怎么样?大郎看病要花钱,咱们那点棺材本都贴进去也不够,我问过李郎中,大郎的身体得用好药养,不然于寿数有碍。”
郑氏想了想,点头道,“那就卖,这钱拿来给大郎去府城找名医治。”
“只是,”郑氏面上闪过一丝烦躁,“那陆大勇压价太狠了,一亩少三两,两亩就是六两,真要卖他?”
陆老头神色凝重,迟疑了半天还是幽幽道,“就他吧,他媳妇儿那个堂兄......名声不大好。”
郑氏听懂了,咬着牙道,“大郎,怎么好端端就让马儿给踢了啊?”
若是大郎还能继续考功名,这些个杂碎哪里敢上门来强买强卖?
“别说了,回房。”陆老头心里又何尝不痛。
夜色渐深,陆家院子重新归于平静。
陆启霖抬眼望着天空,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复。
看来,无论身处哪个时空,普通老百姓面临的困境都是相似的。
他慢吞吞回了大伯夫妻的屋子。
陆丰收夫妻已经洗漱完毕,见他来了,陆丰收端着一盆水问道,“小六,大伯给你擦擦?”
小六这孩子高烧了好几天,不敢给洗,但大夏天的出汗多,小六身上都有点臭了。
夫妻两个爱干净,能忍两天已经是极限。
陆启霖顿时脸色一红,“我,我自己来。”
“你这孩子,大伯又不是没给你洗过,咋害羞了?”
陆启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,“不用了,我自己来。”
他端着水盆出了门,在窗户下迅速擦洗了一遍。
一边洗,一边怀念后世的淋浴房。
抬头看了看前方的空地,若是这儿用竹竿架起来做个支架,再配上一个悬着绳子的木桶......
擦洗期间,陆丰收总是探出脑袋来瞧,陆启霖不敢耽搁,速度洗完回了屋。
“小六,快上里面,该睡觉了。”陈氏拍了拍床铺里侧。
却听陆启霖道,“大伯娘,等一下,我有东西送你。”
说着,他打开了一旁的柜子,取出了那朵紫红芍药,递到了陈氏面前。
烛光微弱,可陆启霖手里的那朵芍药却是花开艳丽,一经拿出,整个屋子瞬间变得亮堂起来。
“小六,你这是去哪摘的?”陈氏惊讶道。
陆丰收也凑了上来,“这是芍药?这颜色少见啊,咱们村有人家种这个吗?”
“大伯娘,你摸摸这花,感觉有什么不一样?”陆启霖道。
陈氏伸手接过,摩挲了一下,有些疑惑,“怎么感觉软软的像绸子,再捏却又觉得有些脆?”
又将花递给陆丰收,“当家的,你试试。”
陆丰收触之就觉和平常的花儿不一样,干脆凑到蜡烛那照着看,还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。
陆启霖心中有些小小得意,更觉卖花簪这事有戏。
“大伯母,你的簪子可以拿下来吗?”
他看过,陆丰收给陈氏做的锡簪是如意纹,正好能将这花卡进去。
陈氏整个人还沉浸在芍药花的好看中,闻言想也不想就将锡簪拔下来给陆启霖。
陆启霖又从陆丰收手里拿回了芍药花,手下一个动作,本还朴素的锡簪,一下子就成了一支精致的芍药花簪。
陆启霖揭晓答案,“大伯,大伯娘,这花不是摘的,是我做出来的,若保存得当,原则上可以永远鲜活。”
陆丰收夫妻惊讶的望望陆启霖,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花,一时半会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。
这,这花是做出来的?
没等他们发出感叹,就见面前的小人儿举着花,道,“我给咱家的花簪取了个名字,叫做——”
“仙织花簪。”
“再过半月就到七夕节,我们售卖仙织花簪给镇上的姑娘们,给大哥挣药钱。”
“大伯,你能做点锡簪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