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德荫冷哼,“老夫身为秀才,这些年兢兢业业教出了不少学子童生,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质疑的?”
他高昂头颅,眼底尽是蔑视,心头更是鄙夷。
陆启文当真是可恶至极。
自己断了科举路,居然还要让一个孩子出言抹黑他的功劳。
居然说他不配为人师表,他若是不算,这山湾镇谁还能算好老师,好夫子?
陆启霖仰头,勾起唇角,啧啧两声。
“今日一见,我终于知道为何你考不上举人了。”
此言一出,周遭群众俱是哗然。
就是柳夫子的几个弟子也不敢再言。
打人不打脸,这孩子咋就往柳夫子的心窝子上戳啊。
整个山湾镇,谁不知道考不中举人是柳夫子的毕生之痛啊。
柳德荫胸膛剧烈起伏着,面色涨得通红,就是双目都喷涌着热气。
他气的七窍生烟,指着陆启霖破口大骂,“竖子,竖子!你们陆家没一个好东西。”
陆启霖冷哼,“我在与你讲道理,你骂人作甚,这就是你身为读书人的涵养?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?”
周遭众人好奇的打量着陆启霖。
这孩子,不仅长得粉雕玉琢,这嘴也太伶牙俐齿了些。
更绝的是,这孩子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,一套一套的,且还都不是在瞎扯,条理清楚的很。
当然,也挺气人的。
比如柳夫子这会抚着自己的胸膛,气的嘴唇都在哆嗦,“好,那你倒是说说看,老夫为何考不上举人?今日,你若是不能说出所以然,老夫要去县衙告你一个骂詈之罪!”
“小六。”陆启武靠近陆启霖,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。
陆启文抬手捏住了马车帘。
就是围观群众中,也有不少人为陆启霖捏了一把冷汗。
这柳夫子骂不过人家,不会真要去告官处置这小孩吧?
多机敏的孩子啊,被抓进大牢能活吗?
陆启霖完全不虚,他不过是当众发表质疑,这柳德荫敢上纲上线去告官,那就是他自己脸也不要了。
他上前一步,“因为你心中有成见。”
柳德荫皱眉,“胡说,老夫心中何来的成见?你,不知所谓。”
“那么敢问柳夫子,你读书是为了什么?”
柳德荫不假思索便道,“当然是为了考取功名。”
读书人,一辈子汲汲营营,不为了做官还能为什么?
陆启霖轻笑,又上前一步。
不过怕走太近挨打,他隔了十来步站定,指着柳德荫的心口道,“这就是你心中的成见。”
“在你心里,你觉得读书只为了科举,为了功名,为了有朝一日做官,除此之外再无其他。”
柳德荫面露狐疑望着陆启霖。
他心里当然是这么想的,但这小子这么说,到底想说什么?
“天下人都是这般认为,如何是我一人之成见?”
陆启霖笑着摇了摇头,“柳夫子,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子,一直给学生授课,应该把‘大学’这本书都翻烂了吧?”
“自然。”
“那么敢问柳夫子,格物致知诚意正心,何解?”
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又何解?”
陆启文松开马车帘子,将后背靠在了车厢壁上,唇角荡开笑意。
这小六,才学了几篇,意思都没给他讲呢,居然会用了。
正心,修身......
柳夫子面色苍白,整个人摇摇欲坠。
他,他被一个孩子给问住了。
一个不曾上过学堂的孩子。
周遭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。
柳夫子觉得,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滚烫的水,烫开了他的皮。
他沉默半晌,翕动唇瓣嗫喏道,“我,我当然知道。”
陆启霖轻轻“切”了一声,“那你刚才说我大哥残废了,就只能回家当农夫,不能去参加中秋诗会?”
“这,就是柳夫子你修出来的身与心?”
陆启霖摇摇头,“太脏了,我家要是有孩子,哪敢送去你柳家学堂?”
他盯着柳德荫身后的五个学子,嗤笑一声,“省的功名还没考上,品行却先坏了。”
说完,他扭头走向车厢。
本欲大步一蹬潇洒上马车,却差点扑空栽倒。
可恶啊,他啥时候能长高?
好在陆启武眼疾手快将他捞住,一把就送进车厢内。
陆启武跟着跳上车厢。
车夫拿着马鞭僵坐着,他还没看够呢。
车行掌柜终于忍不住小声斥责,“快赶车啊。”
车夫这才如梦初醒般,轻轻一挥马鞭朝前奔驰。
马鞭抽在马儿身上,柳德荫却觉得好似抽在自己身上一样。
感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,他整个人摇摇欲坠。
王玉仁一把扶住他,“夫子,咱们还去诗会吗?”
柳夫子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。
咬咬牙,“去,租镇上的驴车,走。”
不管如何,他必须先离开这里。
......
陆启霖上了马车,挨着陆启文坐下,仰头问道,“大哥,我刚才那句话用的对不对?”
陆启文替他理了理衣襟,“小六用的很对,大哥为你骄傲。”
陆启霖摇摇头,“不用为我骄傲,我只要大哥开心就好。”
总算出了一口恶气!
誓死扞卫大哥的身心健康!
陆启武伸手去捏陆启霖的脸,“小六,咱们不是兄弟吗,为啥你的嘴皮子这么厉害?”
陆启霖抬起下巴,“二哥,多读书就行,今晚回去你跟我一起念呗。”
陆启武苦着脸。
他认得字,但那些字组合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。
读书好费脑子。
“二哥,你学武是要当大将军的,起码得看得懂兵书啊。”
陆启武挠挠头,“还有兵书?”
陆启霖眨了眨眼。
难不成,这个世界没有?
他扭头去看陆启文。
陆启文摇摇头,“我所知不多,只知道几个小典故,想来也是有的,小二,你确实该读点书。”
顿了顿,他道,“若有朝一日你去了北地边塞,你的家书难不成就写平安勿念?若家中人想知道北地风光,你就写雪大冰厚?”
陆启武眨巴着眼睛,“那写啥?”
“风卷白草,八月飞雪,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,不知真假。来日,小二你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就描绘在信中,大哥很想见一见。”
陆启武点点,“我就跟着小六一起看。”
马车哒哒,兄弟三人很快就到了平镜湖。
此时,湖面却与之前不同,已然大变样。
陆启霖看的瞠目结舌。